生命:對時間的一點隨想 - 徐允傑

生命:對時間的一點隨想 - 徐允傑

生命似是雜亂無章？細心一想，生命如一首樂章，有始終，有起落，有快慢，有强弱。活著的生命是沒有止息的，不斷成長。停下來的生命就是終結，也就是死亡。生命是有方向性的，是向前的，所以任何雜亂的生命，只要好好整理一下，就可以成為一首美的樂章。

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 (Heraclitus) 說過，人不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，因河流是川流不息的，随著時間而改變，此刻與彼刻的河流是不相同的，河水是随著時間而改變。時間是單向前行，永不復返。我們活著也是一樣，隨著時間向某一個方向前進。可以抓緊的，好像只有當下現刻的一點感受或思想，一刻間一切都很快地成為過去。

生命的方向性是建基於時間中。現在的我只能把握著現在，活在一種當下自我陶醉的感覺中，但是我其實並不可能抓緊現在，因現在的一刻瞬息間便流逝，變成過去，不再復返。那麽將來的一刻又如何，能否抓著呢?將來仍未來臨，只能期待、盼望著它的來臨，也不可抓著。

在生命中只能在記憶中尋找過去，在期待及盼望中尋找將來。這種過去、現在、將來的結合，正代表著人互動的心靈結構。

人到五十之年，有怎樣一種的過去與將來呢？無論如何，在此刻在思的我正在寫作，寫甚麽？寫過去的舊事，還是未來的心事呢？寫過去，就用記憶，但記憶有時模糊不清，要靠一點幻想；寫將來，就用想像，但想像有時很空泛，也要靠一點往事，與想像融合起來。文字有過去與將來的向度，但也分不清，只知道這是此刻的陳述而矣。

現在的一刻，回首過去的十年，立時呈現在眼前的，是一個四口家庭之建立。我結婚之時已是步入中年。女兒出生時，我年剛四十，兒子出生時，便已四十有五。這個十年就建立了我這個小家庭。看著孩子成長是人生樂事，時間不斷流逝，對孩子來說，他們面向將來，充滿著朝氣及盼望。而對於做父母來說，盼望著與孩子一起有更多美好回憶的同時，年華亦流逝。

過往的日子，穿梭於人與事之中，我在十八歲那年便離開香港，有幸到處地遊學，其後只是偶然回香港停留三數年，亦是在偶然的情況下，在香港認識了我的太太，香港對於我來講，既流離又充滿著一點情意結。少年時代在香港教會長大，結識了一班擁有共同信仰的弟兄姊妹，數年光陰的緊密相處，至今仍維繫著一種真摯而單純的友誼，實在難得。這個寫作計劃正代表著對過往歲月，透過在書寫創作中，引證時間的一種意義。

將來的光陰，不會很長，但是因著累積下來的人生經驗，相信會更珍惜餘下的歲月，讓生命的光輝傳到下一代，自我的生命也活得更豐盛。

奧古斯丁(Augustine)在其兩大鉅著《懺悔錄》及《上帝之城》中對時間有很深刻的討論。甚麼是時間？當我們說現在是那時那日時，我們是否真的瞭解時間是什麼呢? 對奧古斯丁來說，我們能夠肯定的是，時間是在上帝創造人及世界時所同時創造的，他向我們提供了一個著名的答案︰「甚麼是時間？如果沒有人問我，我就會知道； 如果我要對問我的人解釋它，我便不知道了。」要直接說出時間是什麼，的確是很不容易的。

時間是人存在的基礎，引領我們對自身存有的反思。奧古斯丁認為過去或未來並不存在，說有過去、現在、未來三種時間，並不恰當。正確的說法應該是：有三種時間，那就是過去事情的現在，現在的事情的現在，以及將來事情的現在。這三種時間在人的心靈裡，對應著心靈的記憶、直覺、和期待。記憶是對應於過去的事情，直覺是對應於現在的事情，期待是對應於將來的事情。其實更確切說，這三種時間並不能獨立存在，是一個整體，缺一不可。(註1)

過往歲月中，從練習太極及喝茶之道，我領會到人心要保持心境平和，去享受當下(現刻)上天賜的所有，讓過去及將來融入其中，時間川流不息，過去的成敗得失成為今天的勤奮動力，明天會更好成為今天的期盼。

說起太極，從二十多歲起便開始習太極，至今已有二十多年，這些年來都沒有間斷地練習，也有機會教導別人。打一套太極拳，無論是陳式、楊式、吳式等，約需時間二十至三十分鐘。從太極起式到收式，正好就完成了人心靈中對過去、現在、未來三種時間的綜合體會。每一式都與前一式及後一式相關連接，代表著生命時間的連綿不絕，每一式的存在都依附著前一式及後一式而產生其體用意義。前一式代表著過去，後一式代表著將來，現在的一式就是現刻的我，此我就貫徹前後，成為有意義的整體。

半百歲月的一生，還好有一點不枉此生之感覺。上天所賜給各人是充裕及足夠的。人生是苦是樂，就很難說得清楚，有時是苦中作樂，也有時是歡樂過後要面對痛苦。時間引發人對短暫性、有限性、無奈性的反思，人好像是受困於時間中，經歷了花開花落、潮漲潮退、物是人非的流逝，弔詭地說，人無法逃避時間。

中年的人生要面對的困惑是，往時的日子不能復反及將來的日子也越來越少。所謂「中年危機」，就是一種生命停滯不前的靜止狀態，對往事失去回憶的興緻，對將來也感到沒有盼望。試問一首樂章沒有了與過去的延續及將來的期盼，又怎能成為一首美好的樂章呢？怎可成為美好的人生呢？要刻服「中年危機」，就不要讓現刻停留下來，要體會時間的川流不息，讓過去成為有意義的回憶，也讓將來成為有創見的想像。把握現刻並不只是陶醉現在的感覺中，而且要對應歷史及仰望將來。宗教就賦予人有這一種反思力量，一種超越的視覺，為生命帶來終極意義。

「危機」，有「危」也有「機」，能在險處逢生機是一種人生美好的經歷。在危困中要找出路，在險境中要尋生機。我們各人的危困與險境雖各有所異，但若能掌握生命與時間的奇妙關係，我們必能生機再現。

五十年，是人生的一大半，能夠安然渡過是一種極大的祝福，藉著往日渡過的光陰，前面的路必然是更充實的。願上天賜福的主宰常與各人同在！

註:

1 有關奧古斯丁的時間觀，歡迎參閱拙著：徐允傑、余創豪【奧古斯丁的時間理論及其神學反思】，建道學刊，2009年31期25-52頁。